婧姝

暂别,有缘再见吧(๑•̀㉨•́ฅ✧

【诚台】 觉 悟 寺 (1)

驶向拜占庭:

ღ  六发完,超短。


 


那一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急促,似乎是一夜而来,让人措手不及。明诚醒的时候觉着身子凉了一大半儿,原来是被褥在睡梦中被卷去一截。院里的桂花在昨夜开了,和着秋风,冰凉地稀释开来,那香味倒不是那么腻人了。身边的人还睡着,睡得沉,只留一个安眠的侧脸。不知道跑到了哪个千梦王国里去。明诚干脆坐起身,将那一半的被子全都盖到了明台身上,将他裹得踏实。他趴着睡的,像一只冬眠的浣熊。


 


明早醒来脸上准又得有一巴掌的红印子。明诚想。


 


他临走上班前,将早饭摆到了明台的床头,甜豆浆和白糖馒头。明台嗜爱甜,半辈子的习惯。明诚就着他的口味,自己原先的口味是什么倒也忘了,也不重要。初秋的天还没亮,脚底是一浅一深的蓝,明诚得慢慢地走,孤身渡着银河似的。


 


他这几年对明台是太好了,完全如同溺爱。那年头养儿子的都时不时地要奉上几个巴掌伺候。但不要说巴掌,几番冷眼,几句恶言,明诚说不定也是舍不得给明台的。有好心的同事暗地里告诫他,兄弟间没有这个好法的。明诚笑着拈灭了指尖的烟,白塔牌,涩口。这个世道倒是管得多,你祖宗八辈是干什么的要管,家里藏着几本堕落腐败余本要管,现在就连他俩兄弟间是怎么好的,都要来管一管。可笑。心里这么想着,嘴上却说,“他是我弟弟。”溫柔的听不见,在风中如青烟般散了,嘴边那不卑不亢的笑容却还是在的。明诚过于擅长这种笑,毕竟练习了大半生。身边的人总是被他这无害的温和给诓骗过去,面上客气地讪笑了一两声。


 


不过倒不会有人真的来怀疑明诚和明台,天长日久的,老故事书上的尘土积满了三四层,他们也就真的成了外人眼中的明家亲兄弟。那是一个想象力匮乏的年代,没有人会去嚼亲兄弟间的舌根。至于故事的前因后果,就不要再问了。问了也没人会再记得、诉说。


 


不过明诚这几日对明台格外殷勤照顾是有原因的。明台被免职了。免职倒还是轻的,是这小孩的嘴边不积德。明明都是这么大的人了,还是像孩子一样心直嘴快,旧上海少爷的心性,傲得很。也多亏明诚惯的彻底。不过是被人家指着说了几句难听的,走狗冥顽不化遗臭万年历史的垃圾堆云云,就面红耳赤地甩了手边的墨水瓶子,溅了那黄军衣一裤脚的墨水星子。然后明台就撂挑子走人,转身的背影过于利落帅气,微微蹙眉小心嫌恶的表情不属于那个世界,惹得一群绑着两条麻花辫,捧着小红本的小姑娘,围着圈斜着眼看他走远。待明台高瘦的背影真走远了,才茫茫然回过神。该骂,立马在心里恶狠狠地想。


 


这事儿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。明诚连夜帮他写了整整十多页的思想报告,遒劲有力的蓝色钢笔字一页页流淌下去,像苏联民歌,像病毒蔓延。你不要写!明台几度要抢过明诚手中的钢笔;你乖一点,明诚皱眉,台灯下眼褶深刻而疲倦。


 


这还不算数,明台第二天捧着这一叠还冒着热气思想报告,站在院子正中间,立正稍息,念歌儿似的将这篇文字从头读到了尾。他用上海方言念的,有人在格格地捂嘴笑。严肃!又有人呵斥。明台面无表情的连说了五六个“我是.....”来否定自我。自我是什么?自我膨胀无边。


 


每说出一个词人群里就多一声窃笑。毕竟,他的高傲和倔强是要有代价的。明台读完的时候抬眼才看到站在昏暗楼梯拐角处的明诚,他靠着白皮斑驳的土坯墙,身后是一大片黄昏日落,明诚那时的表情就像一幅日久风干的油画。似乎秋风再一吹,就要片片脱落了。明台抬头挺胸地路过他,衣角带起的风猎猎将人割痛。


 


这件事之后明台变得沉默嗜睡,没了那份工作,整日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色毛线衫在空屋子里来回晃荡,头发软软地搭在额上不去修理。有时候趴在明诚的书桌上就能过上一整天,没有闲书可以消磨了,明诚就给他写日记,用没有第三个人能懂的暗文来写。写的大多是描述他如何如何爱他。明台觉得把抽象的爱写成具象的文字就没那么令人心神向往了,就像你看那些告白诗有多俗,只能将小毛孩的脸给熏红。但是他,作为一个大小孩,一天却能将那些暗文就着桂花香读上好几遍好几遍⋯⋯他憋气一下子潜回了爱琴海底。他的亲密爱人给他筑出四五十页的梦。


 


天将全黑的时候明诚下班回家,不一会儿就叫他起来吃饭,明台就将脑袋换一边趴着,“我睡着啦,阿诚哥,”意思是请不要烦我。明诚是愿意把一千一万个衷心和爱情献给这样的明台的。卸了锋芒的、降落在自己怀里的他。可是现在明台一颗恹恹的心暂时承受不起这份罗曼蒂克,在这般世道里谈鲜亮的感情未免显得荒诞,所以在那一刻他情愿明诚只是他的哥哥。最为牢靠的二哥。他转过身背对着明诚,背叛了一秒钟自己的爱情,头底垫着斑驳泛黄的一册红书,是哪位伟人的伟大语录。


 


耳边的叹气几不可闻。不一会儿明诚就将一碗拌了白糖的稀粥放到书桌上,冰凉的手指顺过明台被晚风吹起的头发,停在额角。他哄他的招数几十年如一日,安心得如同一本漫长的回忆录。


 


“阿诚哥。”


 


“嗯?”


 


“他们是在骂明家…”那日他砸了墨水瓶,是想堵住那几张污言秽语的嘴。至少墨水是香的。


 


明诚从后头搂住他,贴着他耳朵低语,“你放心,大姐听不到的。你也不要去听。”


 


他的哥哥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他心中的软肋。酥麻得那么舒服,舒服得让人想哭。于是明台起身唏哩呼噜地将那碗白糖粥喝完,这是他童年高烧后最依赖的味道,绵软的甜蜜,能安慰苦涩的味蕾。知道这个秘密的所有人,如今只剩下一个还陪伴在他身边。是的,童年的天长地久和幸福是留不住的。


 


明诚起身收碗,给明台偷偷塞了一本书,一本小小劣质印刷的《红与黑》。见着明台差一点就要跳起身来亲他,明诚那一刻如同一位初恋的青年那般局促不安。于是他摸了摸爱人已经长长了的头发。明台。他在灯下唤他。


 


他对他的好是漫长时光给养出来的习惯,可以与之媲美的大概只有桃花庵下封藏的陈年佳酿,青山谷里日复一日的风。


 


其实最初的明诚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这个弟弟的。但是要讲到最初,这两个字也是雾里看花一般了,没有故人能陪他们酌酒忆当年。可还是要来讲一讲,这个寂寥的、古远的‘最初’。让它们暂且能温暖一会儿即将凉彻的余年。


 


那时大家都说明家收养了两个宝,一个宝含在嘴里,一个宝自力更生。明镜颇为得意,顺手就将软乎乎的明台揽在怀中,她不会去抱明诚的,于是用手慈爱地拍一拍他的头,“阿诚要照顾好弟弟噢”。拔高的少年未免叛逆,未将长辈的话记到心里。


 


何况他对那位胖嘟嘟、甜腻腻的小弟弟没有多少亲近之情,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很难理解自然而然的甜蜜,比如明台的笑,明台的哭,明台所有的无理取闹。所以任凭明台‘阿诚哥、阿诚哥、阿诚哥’满世界地乱喊,也能忍心把自己往阴冷的书房里一关,‘你不要烦我了’,浓眉皱起来便是无情,一大片雾霭阴云笼罩少年初露棱角的脸。可是吓坏了自己那位小弟弟。眼巴巴地望着明诚冰冷的侧脸,眼泪也不敢落。


 


之后是怎样呢?小小的人儿其实有不得了大的心思,看出了二哥不喜欢自己的端倪,便处心积虑地小心靠近。踮着脚尖,收大鱼。耍赖皮也好,使性子也罢,他非得让明诚喜欢上自己不可,明台是一个习惯被所有人爱着的小孩。他去找明诚玩,明诚躲他,躲避之间乒乓落地的是花瓶、是相框、是这一个有生之年的开场。


 


之后明楼明镜出来算账,明诚都已经准备好挨打的手心和屁股,明楼的巴掌也的确快落下来,自己一直看不大起的那位弟弟却一下子扑到了面前,承受了所有怒气和失手的一个耳光,很响亮的落在脸上。明镜大呼小叫地去反打明楼。明台反手擦一擦红通通的鼻子,眼泪鼻涕在脸上和成一把,丑得可爱,又哭又笑地去拉明诚的衣角,“阿诚哥,我不让大哥打你的。”


 


明诚那天破天荒地没有嫌弃明台又爱哭又累赘,用干净手帕帮他抹干净了眼泪鼻涕。看着明台肿了半边的小脸,觉得身上哪儿也浅浅地抽痛起来,连着筋。


 


少年人读书热爱清净,所以习惯将又闹又黏的小鬼头反锁在门外。后来没这么绝情了,让明台拉着一个小板凳坐在身边,乖乖读他插满连环画的故事书。风将窗帘高高吹起,书页哗啦啦便又是一页。一转眼明台站到了自己的小方凳上,拿着手中的图画书,抑扬顿挫地说,“阿诚哥,我要给你讲个故事,”于是讲到孔融让梨,讲到兄友弟恭,再讲到割袍断义。讲到眼睛又红了,才向对面的明诚伸手要一个抱,那次明诚低头让他勾住脖子。


 


“哥哥,你以后要对我好”,那一刻挤出的眼泪刚好,温热的落在明诚脖颈上。告诉他被一个喜欢的小哥哥冷落好久的委屈。明诚不喜欢自己的时候,明台是忍着眼泪不敢哭;现在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留一把眼泪了。因为有人喜欢他、心疼他呢,小鬼噗嗤吹破了一个鼻涕泡。


 


明诚托了托怀中的小人,小衬衫上还残留着早上泡的牛奶麦片的甜香,深深地嗅一口,在梦里长河都洗不掉。甜软的小团子。他不是看不起他身上的甜,而是害怕尝上一口一辈子就放不下。他就是在那时舍不得再放下他的,也把这一句话长久地锁在了心上。


 


于是他对他好,对他好一辈子。


 


TBC


 


 


ღ 一个清奇的脑洞......不建议深夜阅读(??)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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